1993年8月8日,在贵州省一座简陋的农家小院里,36名学生开启了兴农中学的第一课。这个三层楼高的小院,是校长蒲邦顺向学生家长借用的,来上课的学生,则全部是附近村庄的中考落榜生。他们的教室是堂屋,操场是山坡,宿舍漏风又漏雨,但每个人都满怀期冀——期冀着从这里开始,走向不同的人生。
31年过去,兴农中学成为贵州省办学规模最大的非营利性民办高中之一。近日,《中国新闻》报记者走进兴农中学,听学生、老师讲述他们与兴农的故事。
1993年,兴农中学在一间农家院里成立。(采访对象供图)一个“跳农门”的时代
得知自己中考落榜时,杨连富的泪水忍不住涌上眼眶。
和村里的大多数孩子一样,小学和初中,杨连富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务农,十点半赶去上课,下午三点放学后再去放牛、砍柴。在忙碌的劳作外,他唯一的梦想便是能够考上一所中专,走出大山。
“那是1993年,是我们想靠学习跳出‘农’门、改变命运的时代。”兴农中学第一届学生杨连富说,“那时中专是我们的首选。我从没有想过读高中,也读不起。”
参加中考时,杨连富第一次从家中翻出了户口本。他父母走得早,从小便由乡亲轮流抚养长大,直到中考报名时,杨连富才知道父母为自己登记的名字叫“杨老五”——代表他是家中第五个孩子。
“我努力了很久,把所有梦想都放在考中专上。知道没有考上的瞬间,我的眼泪就在眼睛里头。很难过,因为我又要回到毫无希望的生活和劳作中去。”杨连富说。
那时,班里没考上中专的孩子,一部分回了农村,另一部分则选择去外地打工。时值改革开放,沿海城市大量招工,形成了浩浩荡荡的南下农工潮。16岁的杨连富也觉得“都是干零工,至少那边工资会高一些”,很快,他便收拾好包袱,准备到广东去。
就在杨连富准备出发的前几天,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的初中老师急匆匆地敲开了他家的门。
“终于找到你了,你不用去打工了!”老师说,“有个学校今年开办第一届,他们对像你这样的农村贫困孩子不收学费,而且包吃包住,我送你过去。”
听到这句话时,杨连富觉得他的生命里、他的眼前好像突然打开了一扇窗。整整三十一年过去了,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
“那个瞬间,我一辈子也难以忘记。”杨连富说。
理想与雄心
老师口中的这所学校,是刚刚成立的“贵阳市白云区艳山红乡私立兴农职业学校”,也就是后来的贵阳市白云兴农中学。
要称呼此时的兴农为一所“学校”,多少有些差强人意。那时,它只是一个两层半的农家院,只有一间教室,一个中考补习班及班上的36名学生(后来增至43人)。院子里没有自来水,每天早上学生们起床时,老师只能端来一盆水让大家轮流擦擦脸;没有运动场,只能用松木搭在树上捆了作单杠。
“刚开始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民进会员,兴农中学党支部书记、校长蒲邦顺说,“但是家长没有埋怨我们,学生也没有埋怨我们,大家都是农村来的,除了想通过奋斗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其他渴求。”
对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来说,英语是最难学的科目。杨连富记得,他们的英语课是从A、B、C开始教的,其他科目则是从初一开始,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要补完整个初中的知识。
“下了晚自习后,我们班没有一个学生会自己主动去睡觉。”杨连富说,“如果老师不强制我们休息,我们会学到凌晨两点、三点,早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起来。”
为了把握住来之不易的第二次机会,班上的每个人都在你追我赶。不知不觉中,杨连富就落在了后面。他说:“我很努力,但是我的基础很差。每次考完试看到成绩没有提高,我都会躲起来偷偷地哭泣。”
让他倍感压力的不只是成绩,还有自己的出身。即使这个班里全部都是农村学生,杨连富的家庭条件依然是其中格外差的那一个,无论他怎样努力,都好像摆脱不了成长环境带来的自卑心。
有一天,当杨连富拿到批阅后的考卷,暗暗落泪时,蒲邦顺找到了他。
“只要你有雄心、有志气、肯吃苦,我相信你一定会学好的。”蒲邦顺对他说。在班上,他为杨连富写了一副长长的对联,是清代作家蒲松龄用以自勉的话: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当时的我被这句话里那种雄心和霸气深深地震撼到了”,杨连富说,“从那天开始,我就不会再哭泣。”
1994年中考,兴农中学第一届的43名学生中有42名都考上了梦寐以求的中专,还有1人考上了高中。考上中专就意味着有了工作,有了工作就意味着有了收入,放榜时,教室里一片欢呼。这一次,命运也终于没有将杨连富拒之门外。
2013年8月8日,兴农中学举办成立20周年庆祝大会。(采访对象供图)“飞虎队”
第一届学生毕业后,蒲邦顺在荒山下面租下了一栋废弃的三层办公楼,作为兴农中学的新校舍。他也和妻子夏晓霞一起,把家搬进了其中一间小屋。
“一开始条件差,这个屋子也没有卫生间之类的,两年以后我们把两间教室打通,改成了住房,条件稍好一些。”夏晓霞说,“每天能看到学生、听见铃声,心情也挺好。”
屋子一天天变好,学校也一天天热闹起来。首届学生几乎全部跳出“农门”的斐然成绩,让兴农在当地一下出了名,而随着中专地位的下降和1999年高校的大规模扩招,来到兴农的学生也更多变成了那些考不上好高中、好大学,被其他人称作“问题学生”的青少年。
“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好孩子’,难道其他孩子都应该被废弃吗?”蒲邦顺说。
实际上,在兴农里,不只是学生们不是“好孩子”,这所学校的校长、副校长也曾是“差生”。兴农中学执行校长付恩佑说:“我深刻地体会过‘教育就是唤醒’这句话。”
上高中时,付恩佑和他的舍友们自称为学校里的“飞虎队”——因为每到夜里,他们总是翻墙出去打台球,早上五点前再翻墙回来,这样就不会被查寝的老师抓到。
“飞虎队”的夜间行动,一直持续到高三上学期。“我记得非常清楚,1989年11月18号的晚上,我们整个寝室的人都翻墙出去了”,付恩佑说,“凌晨五点回来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就坐在寝室里面,他看到我们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回来了,我走了。’”
那一刻,站在宿舍里的所有人都感到羞愧难当。从此,“飞虎队”队员定下了一条规矩——“谁再出去打台球,其他人都可以无条件地揍他”。半年后,付恩佑考上了大学,并最终成为一名地理教师。
很多年后,付恩佑在兴农遇到了一位学生,就像从前的他一样,不爱学习、不听老师的话。有一回,他光着膀子走在学校里,付恩佑看到了,便把他叫到面前,问道:“你身材怎么练的?真羡慕你!”
“从那之后他就改变了。”付恩佑说,“在那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在所有老师眼里都是人渣,是一无是处的人’,没有人会称赞他。”
“最重要的教育是使一个孩子在人格上不自卑,”蒲邦顺说,“如果你不爱一个学生,没有给他一种同情、一种关怀,你怎么可能教好他?”
独山
在贵州省最南端,距离贵阳市大约170公里的地方,有一个人口不足五十万的少数民族自治县——独山县。
曾经的独山县,中学教育水平排在黔南州的倒数之列。2020年以前,这里是国家级贫困县,教育资源不足,好老师纷纷出走其他地区,好学生也纷纷到都匀或贵阳等地求学,一来一回,花销极高。
“刚到学校的时候,我四十多岁,很多人对我说:‘你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可以躺平了。’”独山县兴农中学教师周开霞说。
但在心里,周开霞并不想躺平。她是独山本地人,出身农村,住过一家只有三平米的房子,受过村里人的冷言冷语,经历过、体会过教育的价值,也总是期望独山的教育能有靠自己“翻身”的那一天。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2013年,贵阳市委市政府发出了教育扶贫的号召,作为“民办教育之星”的兴农中学接到了自己的任务。时年72岁的蒲邦顺来到当时的独山县民族中学,但是刚到学校没多久,他便拒绝了当地提出的派遣老师辅助教学的方案,而是将所有本地的老师召集起来。
“蒲校长说:‘我相信我们独山的老师,能办好独山的教育。’”周开霞说。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她不禁流下泪来。
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周开霞。在那之前,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信任——贫困地区以高薪或各种优惠条件引进名师、名校长是教育扶贫最常见的方式。在贵州,一位从外面请来的教师年薪可能高达几十万,同时享有住房、子女教育、旅游等各方面的多重优惠,而本地教师的工资往往只有小几千而已。
一时间,台下独山老师们“不要老师!我们要自己干!”的呼声一浪盖过一浪,看到老师们激动的样子,蒲邦顺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教育扶贫不应该是派老师去给学生讲点课或者捐点图书,而是要从根本上挖掘出本地教师的潜力。”
不久后,独山县兴农中学成立。改换名字、新建校园,引入了激励机制,并在独山和贵阳两所学校间建立起教师交流的渠道。想要证明自己的老师们立刻投入到教学中,他们有了更多机会去贵阳市内参加培训,去的人回来后再将培训内容讲给其他老师听。就这样,不到三年,这所学校便成了整个州里的佼佼者。
“有一次期末考试,我带的班级拿到了第一名,学校奖励了五百元。”周开霞说,“钱不多,但这是对我们老师的认可,我得到了一份成就感,和一份尊重。”
2024年开学典礼,蒲邦顺和学生们在一起。(采访对象供图)改变的和没有改变的
31年过去,曾经的那座荒山,已经由学生和老师亲手栽满了树苗;曾经容纳所有师生的三层小楼,如今只是占地近200亩的校园里一个略显老旧的角落。
蒲邦顺和妻子夏晓霞依然住在这栋楼里,每天伴随着学生们的上课铃声、下课铃声生活,一放假,校园清静了,他们反倒会觉得不习惯。偶尔看着校园,蒲邦顺也会感慨:我们的学校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小时候,蒲邦顺的父母为了供他读书,想尽了一切办法。1942年,他出生在四川省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常常背着柴火和米上学,一直读到大学,都是靠着国家的助学金。大学毕业后,为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蒲邦顺进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教书,在新疆待了将近二十年,最终辗转来到贵州。
创立兴农中学时,蒲邦顺已经52岁,那时的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在求学的道路上,因经济困难而遇到的种种窘迫情景至今不能忘怀。历尽千辛万苦,我终于读完了大学……而今又办了这所学校。我想用我微薄的力量,扶一把与我的青少年时期有着相同命运的农村孩子。”
1993年,蒲邦顺用三千块钱创办了兴农中学,招收第一届学生时,为了解决农村孩子的学费困难,他号召农民“你们养好猪,我们教好书”,规定可以用农副产品(例如蔬菜等)按照当天最高的市场价格抵交学费。后来,每每有农村孩子找到他,无论交不交得起学费、无论成绩如何,蒲邦顺总是说:“只要你愿意上学,我们就愿意收。”
1997年,兴农已经起步,蒲邦顺看到高中的发展前景,立刻开始申办高中;1998年,他感到高校扩招不再遥远,迅速贷款修建了教学楼;2004年,兴农中学成为贵州省民办教育首个二类示范高中,从此生源暴增;2019年,兴农中学正式登记为一所非营利性民办学校,并延续至今。
这些年里,至少有5个上市教育集团想买下兴农,最高报价达到8个多亿。但是每每跟对方坐在谈判桌上,蒲邦顺总会想:“我只有三千块钱本钱,是学生们建设了兴农中学、发展了兴农中学、成就了兴农中学,如果我把它卖了6个亿、8个亿,那么贵州的老百姓都要骂我。”
如今,蒲邦顺已经82岁,在毕业典礼上送别了无数学生。学校打了几十个青铜鼎,把成立至今的五万多名学生的名字都刻在鼎上,寓意着“我把你的名字刻在鼎上,你把伟大祖国刻在心中”。有的学生半途退学,知道这件事后回来问他“能不能把我的名字也刻在鼎上?”蒲邦顺一一答应,因为“哪怕一个学生考不上大学,也依然可以是一个合格的公民。”
“即使他们考不了清华北大,但他们是国家真正的建设者、劳动者和保卫者。我们所希望的,是这里的孩子能感受到他没有被社会歧视、没有被社会边缘化,长大以后,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近些年,从兴农中学毕业的一部分学生,自发成立了“兴农中学校友爱心接力基金”,帮助尚有困难的学弟学妹顺利完成学业。蒲邦顺说:“他们富而有责、富而有义、富而有爱的情操与担当,令我感动,让我自豪!”(《中国新闻》报 作者 王曦泽)
改变命运,从一间农家小院开始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
爱情不设限